第(3/3)页 霎时,仿佛一台冰冷的机器运转,军阵中将卒各司其职,凛然的杀意对准李家所有族人。 李氏族人闭着眼,泪如泉涌悲愤填膺,绝望彻彻底底席卷全身。 场中时而传来拼尽全力压抑着的椎心饮泣,心如刀割。 就算没痛到流泪,他们也是喉咙发紧,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末日即将到了。 以往他们高坐山巅,居高临下俯瞰着世间的起起落落。 而如今轮到他们,才知道这种滋味何其悲痛绝望。 千年之间,不同的高门起起伏伏,有的如昙花一现,有的却可以顽强地存在千年之久。 而他们不管处境有多么艰难,依旧站在权势的最高处,享受着其他世家大族难以享受的荣耀。 今天,这一切都将结束。 “咯吱咯吱”—— 村口,一个身形伛偻的白发老人,拖着一辆板车蹒跚前行。 车上装着的都是灵牌。 老人慢慢拖着,一步步走到张易之面前,他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就像盘踞的老树根。 “中山王,你刚刚白黑混淆,你应当知道世道有黑有白,我们李家族人亦如此。” “陇西李氏地处边疆,西边是吐蕃西域诸国,草原是蛮子异族,李家子弟世代从军,清一水儿的军人。” “多少铁衣裹枯骨,多少白骨缠草根?史书上那些西北狼烟,边陲战事,那些慷慨赴死,那些壮阔画面,留下多少李家男儿的尸体?” “他们非帝王将相,也非黄紫公卿,都是一些默默无闻的人,却不得不舍生忘死,挡在那里,守护中原。” “我们李家有的族人迷失在权势欲望里,有的族人却依旧为天下百姓而战,他们何其无辜?” 老人嗓音飘忽不定,变得含糊不清,低着看着灵牌,满脸自豪。 张易之面无表情地十指交错,轻轻互叩。 老人轻轻抚摸着几十块灵牌,老眼含泪道: “他叫李信。” “他叫李广。” “他叫李靖。” “……” “他们都是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武将,他们毕生都在保卫中原领土。” “还有这些老祖宗,他们在劫难中保存文明的火种,让华夏文明重新站起来。” “中山王,谋反有罪,可一定要株连陇西李氏十三房么?我们祖宗为神州大地贡献了一切,后人就得了这么一个回报?” “你要他们在地下对着中原说一声:不值得?” 说到最后,老人嘴唇颤抖,已是泣不成声。 无数李氏子弟更咽,痛至极致,互相抱着哭哭笑笑。 李氏满门何其何辜?! 这满门的忠骨,满门的热血,竟要被尽数葬送于祖地。 朝廷将卒也沉默下来,那一个个名字太震撼了。 飞将军、军神…… “然后呢?”张易之平静的目光直视着老人,声线冷冽道: “你为什么不继续说李陵降匈奴,汉末李傕屠城?五胡十六国,你们祖宗做过多少丧尽天良的事,他们都不是你的祖宗?” “军神他们自然是流芳百世,后世也不会有史官肆意给他们泼脏水。” “就算再过一千年,他们也是习武之人的最高榜样。” “他们的功绩永垂不朽,我等炎黄子孙应当铭记歌颂。” “就算陇西李氏灭了,世人也不能抹去他们的功绩。” 略顿,张易之竭力平复愤怒,可表情还是有轻微的扭曲,他直视着老人: “我张家老祖宗,有人一辈子都在行医救人,他救活了几千个百姓,他提着药箱走遍天下,最后累死在桑梓地里,无人问津。” “还有人捧着书卷,拿着戒尺,在江南教书育人,整整五十年就守着破旧的私塾,最后老死在讲桌下,无人埋葬。” “如果孔子是圣人,那他们何尝不是?他们为了天下那些微不足道的民众,倾尽所有,奉献了一切。” “如果那晚李昭德政变成功,陇西李氏会不会看在他们的份上,饶过我们这些张家后人,会不会?!” 张易之一步跨出,死死盯着老人,咆哮道: “告诉我,究竟会不会?” 老人低下头,脸上的皱纹紧紧挤在一起。 李氏族人涨了满腔的滔天愤怒,如同泄气一般,他们软绵绵跪坐下去,涕泪横流。 “哈哈哈哈哈……” 张易之仰天大笑,笑声异常冰冷森寒: “不会,你们也不会!” “历史不分好坏,只有成功与失败,唯有成王败寇而已。” 老人听到这话,眼底最后的光芒渐渐有所涣散。 他犹不甘心,颤声道: “自南北朝以来,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屠戮门阀望族,你一定会遭到反噬。” 张易之凝视着他,跟那双浑浊的眼瞳对视很久。 “隋炀帝想灭你们,他被你们灭了。” “英明神武的唐太宗,虽自称陇西子弟,但他每时每刻都想灭了你们,可他终究做不到壮士断腕。” “如今陛下,千古唯一女皇帝,论阴谋无人能出其右,可她手段再猛烈,也做不到我这个份上。” “为什么?” 张易之一边说话,一边扫视着李氏子弟每张脸庞: “因为玩权谋斗争,我真玩不过你们,但如今我拳头硬。” “何不在根子上彻底消灭?解决问题最直接有效的方法,那就是杀杀杀!” “有朝一日,如果事实证明我错了,我会跟你们一样的下场,我张易之自无怨言。” 话音落下,鸦雀无声。 老人眼睛一片死寂。 李氏族人的面孔无比苍白,似乎世事的冷酷无情令他们内心失望而彻底冰冷。 张易之眼神再无起伏,最后说道: “言语在这个时候最是苍白无力,你们老祖宗李暠是西凉兴圣皇帝,既然祖上是帝王,那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谋反的下场。”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既然天下无人敢站出来,我张易之责无旁贷,当仁不让,做这个先驱者,做天下人不敢做之事。” 说完转身,背影是那般决然。 身形稀薄至极的老人沉默很久,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贴着脖颈。 轻轻一抹,鲜血飚射。 老人感觉自己的生机在缓缓流逝,他闭上眼睛。 在神魂消散之前,这位看守祖祠的老人,好似在缅怀沉醉往昔的荣耀,又像是在想象未来的凄惨。 最后他轻轻说道:“对不住了。” 噗通跌倒在地,眼中光芒消散。 也许他对不住祖宗,没有守护好基业。 也许是对不住那些被陇西李氏欺压过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有李氏族人悲愤欲绝,他们的眼睛正视苍天,好像有无穷的请问。 他们有悲凉与冤情要诉诸神明,他们的双脚发出剧烈的抽搐、挣扎。 仿佛要抓住那能挽救全族性命的稻草,又似乎要去撕碎施暴的凶手。 张易之眯眼仰起头,微风吹乱这位年轻人的鬓角发丝。 “是非功过,容我死了,再由后人评说。” 他缓缓扬起手臂,再狠狠挥落。 咚! 咚咚—— 战鼓声骤起,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急重高度,喊杀声骤起。 朝廷精锐杀意冲天,呼声如雷,有排山倒海之威。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