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论情-《凰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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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真是她看走眼了……

    “女人最讨厌的事情……”她期期艾艾而又带点悲凉的答,“……是良人的欺骗。”

    宁弈笑了笑,若无其事给自己斟酒。

    凤知微笑了笑,遥遥在席上敬了敬这个勇气可嘉却运气不佳的女子。

    你错了。

    一旦会欺骗你,就不会是你的良人。

    赫连铮摇头,拉长语调,古里古怪的读答案。

    “作为女人,最讨厌的事情是什么?”

    “——楚王殿下比她美!”

    报完赫连铮抛了纸卷大笑,满堂则有一刹的寂静,众人瞧瞧黄脸垂眉的凤知微,再瞧瞧姿容清绝的宁弈,想着那句“楚王殿下比女人美”,想笑又不敢笑,都憋得神情古怪,五官扭曲。

    憋笑完了,回头想想,问题是平常,还带点漫不经心,然而其间透露出来的敢于当殿调侃皇子的胆气,和同时勇于自我调侃的潇洒,确实不是平常女子能够出口。

    宁弈早已被这女人给气完了,此时沐浴众人目光下,被众人看看凤知微再看看他,比来比去,倒若无其事——好歹你是承认我的优点,我比你美无论如何都好过我比你蠢。

    以他对凤知微的了解,这女人极其阴损,若不是在这种场合,天知道她那个问题还会不会更出格。

    天盛帝呵呵笑着,正要道赏,华宫眉突然上前,一挑眉,愤然开口,“陛下,这题目一无才学,二无深度,这堂堂皇家宫宴,若论了这样的题目为首,岂不是笑我天盛无人?”

    “本来就是玩乐。”天盛帝一笑,“不过你们闺阁游戏,认真做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变,不明白皇帝口风怎么就变了,常贵妃却舒了口气。

    凤知微手指嗒嗒敲着桌子,似笑非笑,她此时已经明白了天盛帝的心思,他原本属意华宫眉,想趁这个宫宴机会将华宫眉指给宁弈,然而事与愿违,华宫眉上了宁弈的当,出了那么个题目,无论如何不能评为第一,余下的胡小姐,因为胡圣山是楚王派,也不在考虑之列,常贵妃的侄女也不成,正好冒出一个自己,又已经是“呼卓世子未婚妻”,干脆指了第一,把这件事变成普通玩乐,给揭过去了。

    反正这宴席论文选妃,向来不正式说明,天盛帝这次要装糊涂,众人也只好跟着装。

    说到底今天选妃是假,父子斗智,宁弈借用了她凤知微,使计逃脱天盛帝指婚是真。

    “是啊。”宁弈一笑,轻描淡写将鸾佩又拿了回去,换了件普通玉佩搁上去,“不过是大家同乐的一个游戏罢了。”

    确实是大家同乐,当胡小姐提议所有人都出题,包括那些公卿夫人都参与时,这场点选性质已变,宁弈这么一说,众人也渐渐明白其中意思,都同情的看着华宫眉。

    “不过该赏还是要赏的。”宁弈将那白玉佩向凤知微一招。

    凤知微只好过去,假惺惺谢赏,伸手去接玉佩。宁弈将玉佩递过,却趁机将她手指一捏,悄悄笑道:“真的讨厌我比你美?”

    凤知微假笑:“哪能呢?”玉佩怎么不动?她用点力气去拽。

    玉佩握在宁弈手中,稳稳不动。

    “我可以为你变丑,只为配上你。”他抓紧玉佩,依旧在笑,笑得浮光荡漾,倒显得言辞也似闪烁,令人不辨真假。

    凤知微继续假笑,“哪能呢!”用力拽玉佩。

    “你总是不信我。”宁弈笑,玉佩还是纹丝不动。

    “哪能呢!”凤知微忍无可忍,大力一拔。

    宁弈突然放手。

    骤然发力又落空的凤知微倒霉的向后一栽。

    赫连铮飞奔来接。

    却不及宁弈速度快,手一伸已经拽住了凤知微手腕,将她拉住,笑道:“凤小姐可不要欢喜疯了。”

    他的手指扣在凤知微腕脉上,微微一触便即放开,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笑意。

    凤知微怔了一怔,转眼便想明白他是担心自己吃了回春果留了后患,这是想法子给自己把脉了。

    脸上忽然起了淡淡红晕,她掩饰的转开眼。

    两人的玉佩官司因为是背对众人,无人看见,只有一直站在那里的华宫眉看了个大概,她眼底闪过一丝愤恨,突然缓步过来,笑道:“既然是玩乐,臣女想邀请凤家姐姐再玩一回,凤家姐姐可敢接么?”

    有你这么不知进退的么?

    也罢,既然已经被宁弈设计,出错题目误出了风头,也不必再扭捏遮掩引人疑惑。

    凤知微冷笑,缓缓回身看定她。

    华宫眉触到她目光,脸上笑容有些僵硬。

    “不敢。”凤知微淡淡道。

    华宫眉一怔,看凤知微眼光那么森凉不耐烦,她以为要发作,不想竟然是这句,脸上顿时浮现几分讥诮的笑意,正要说话。

    凤知微已经负手走回案边,边走边笑道:“我怕你再输一次,羞愤拼命。”

    “你——”华宫眉倒吸一口长气,怒极反笑,道,“别那么多话,既然你应了,那就来最简单的对句如何?一炷香,四十句,谁停顿谁输,我倒要看看,凤姐姐如何让我羞愤拼命?”

    对句不难,但一柱香时间何等短暂,连对四十句,几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那又需要何等敏捷?

    众人都知道华家小姐正是以思维敏捷驰名帝京,顿时精神一振。

    “也好。”天盛帝十分愉快,“彩头莫急给,看看两位小姐风采。”

    “我向来最敬慕敏捷女子。”宁弈抚掌笑,“胜者,楚王府大门永为你敞开!”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华宫眉眼睛一亮,一丝希望火焰燃起,凤知微却鄙视的撇嘴——这人又玩他的云遮雾罩把戏了!

    “请。”凤知微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青烟袅袅,香头微光明灭。

    华宫眉语声飞快。

    “无诗莫邀梅下客!”

    “有曲常聚云中仙!”

    “烟迷短棹渔歌起!”

    “月笼长河清音来!”

    “春声每老桃花面!”

    “秋风总新芙蓉眉!”

    “诗成掷笔仰天笑!”

    “酒酣仗剑踏雪行!”

    “茶亦醉人何必酒!”

    “书能香我无须花!”

    ……

    刹那间闪电般连对十数句,华宫眉变了颜色,凤知微一眼也不看她,含笑端起桌上酒,一杯一杯又一杯。

    “聚散全是缘中起,枉负那烟雨前一肩春色!”

    “是非皆因情生劫,空换得风波后两眉秋霜!”

    短句不成,来长的,华宫眉咬牙。

    “观尔谪落青天,飞剑西来,龙泉长舞,楼外听雨,凭谁问白发生寂寞如雪,深帘一抹溶溶月!”

    “待我罢却红尘,放舟东去,凤箫低吟,岛中酹月,且忘那桃花落惆怅似梦,小楼半生漠漠风!”

    “好!”有人忍不住拍掌,这等毫不思索的应对,可比出句的要高明多了,毕竟出句的很可能是以前便做好的。

    华宫眉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却犹不死心,她痴痴望了宁弈一眼,想起多年前春日宴上初见,斯人风流从此入驻芳心,从此她所有短句长章都是为他所作,然而相思有多长,现实便有多凉,到得今日,原以为陛下属意,自己定然雀屏中选心愿得成,不想步步错,步步跌,如今,竟连一个从无才名的丑女,都敌不过!

    突然便悲中从来。

    “问天数盈虚,去者何如?想君当年,着黄金带,紫罗襕,就白玉杯,灵蛇剑,赏梁园月,洛阳花,笑荣华来去一身清风,谁曾想堕情关无由解,空落得碧血青竹,按得清弦殇一曲。”

    这妮子,是终于灰心了么?

    凤知微含笑注目她,华宫眉见她没有立即对句,神色一喜,却见凤知微仰首一杯,一饮而尽。

    酒尽而句生。

    “叹造物乘除,来生怎续?忆卿初见,有碧玉钏,翠竹箫,掠连波目,莺燕声,逢紫禁劫,大内煞,叹红尘聚散半世飘萍,早知那破尘网有恨生,且掬就丹心霜雪,奏起银筝悲长声!”

    一句完而彩声如潮,华宫眉退后一步面如死灰,凤知微淡淡斟酒——我可提醒你了,皇家水深,还是看开些好。

    可惜有人却看不开,华宫眉面色连变之后,终控制不住愤然开骂。

    “视汝容颜颓败如黄花!”

    “观尔面目可憎似菜刀。”

    “视汝行径痴愚如小儿!”

    “观尔面目可憎似菜刀。”

    “视汝言行刻薄如苍婆!”

    “观尔面目可憎似菜刀。”

    无法抑制的哄堂大笑里,凤知微抬手将酒杯一抛,正正抛落华宫眉脚下,“华小姐,柱香已尽,当可止也,小妹今以数字诗一首,论情之一字的危害,但望能博您一笑。”

    她负手立于庭前,晚风徐来衣袂飘举,朦胧灯光下风姿神情若神仙中人,众人望着她背影,恍惚间忘记那不堪容貌和疯女之名,只觉得那女子似近实远,饮酒之姿似林下高士,吟哦漫步若在云端。

    凤知微含笑的脸,却是对着上首方向,那里,宁弈以手支额,在淡红灯光里目光流转,一瞬不瞬的默默看她。

    “求十全完美,忘九死一生,看似八面威风,实在七窍不通,浑忘得六亲不认,搓揉得五脏不生,缠磨得四肢无力,颠倒得三餐不成,终落得二地相望,不如抛——一片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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