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此刻温情-《凰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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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人,一半怔怔的看着屋内闭目不语的宁弈,一半怔怔的看着屋顶趴在雨中的顾南衣。
每个人想表达自己的悲伤,却觉得在这两人面前怎么表达都似乎多余而做作,他们看起来也似乎并不悲伤,顾南衣和平日还有些不同,宁弈甚至连表情都没变过。
然而就是那般沉凝的寂静里,叫人听见心碎的声音。
“殿下……”燕怀石含着泪再次磕头,“该……准备了……”
宁弈的手颤了颤,缓缓拿开,似乎很平静的“哦”了一声,燕怀石却听出些微的颤抖和悲凉。
宁弈招招手,宁澄无声的另外端上一盆水,宁弈淡淡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要给她净身。”
燕怀石没有多想,小心退了出去,宁澄却呆呆的看着他,最终也无声走开。
宁弈摸索着凤知微的衣裳,小心的解开她的衣扣,以往很多次他试图接近这具身体,却只有此刻毫无绮思。
布巾沾了温水,细细的擦,天盛的风俗里,恩深爱重的夫妻,死去可以由对方净身。
他抿着唇,用手指轻轻勾勒她身体的轮廓,这是还未见便要永久失之交臂的她,过了今日永无再见之期。
我的……知微……
“哗啦!”
纸门突然被人大力拉开,满院子的雨飘了进来,他恼怒的转过头去。
“殿下!”特别清楚爽利的声音,来自于那悍勇的小寡妇,“还有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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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凤知微终于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见的是秋日菊花怒放在霞影红的窗纱上。
听见的是头顶上的叶笛声,昏迷刚醒的那一刹还是断断续续,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突然明亮而婉转。
满院子的鸟都啁啾的鸣起来,一唱一和。
她转动有点干涩的眼睛,发现居然满屋子的人,宁澄挂在横梁上,口水睡得滴滴答答下雨似的,雨中沐浴着赫连铮,用一种很古怪的姿势抱头而睡,似乎怕自己的鼾声吵醒了谁,燕怀石枕着他家夫人的大腿酣然高卧,姚扬宇压着余梁的肚子坦腹而眠。
所有人乱七八糟席地而睡,满屋子袅袅药香里,还有些古怪而熟悉的气味。
而对面,坐着宁弈,似乎在闭目调息,她刚睁眼的那一刻,他也立即有所感应般的睁眼,对着她微微一笑。
凤知微也一笑,一笑间眼睛突然红了。
这个人,是宁弈吗?
谁饿着他打着他苦着他,把好好一个丰神如玉美名满帝京的风流楚王,搞成这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活像从粤州流放地做苦狱三年的样子?
还有这群人,一个个胡子拉碴的都不知道清理下?还全部睡在她的闺房里?
她目光流转,在一张张疲倦的脸上仔细的扫过,又笑了笑。
身体很累,像被谁痛揍了一百天,心却温暖如浸入温泉,通身里流动着舒畅的血液。
宁弈似乎侧耳听了听空气中她的呼吸,绽开一点微微的笑意,随即站起身,将那群人拖的拖踢的踢,全部给扔了出去。
孕妇不需要他动,孕妇自己爬起来,拖着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丈夫,一边出去一边还不忘记带上纸门,“闲人清场,敬请回避!”
宁弈感激的笑了笑,隔着纸门道:“燕夫人爽利明朗智勇全才,不知道将来可愿为朝廷效力。”
“民女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华琼爽朗的笑声远去。
门关上,宁弈向床前走来,凤知微在床上向他露出浅浅笑意,疲倦的哑声道:“是不是很累?”
话还没说完,忽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紧紧的抱着她,身子微微颤抖,在她耳边低低吸气,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知微……知微……”
他什么都不说,一遍遍唤她的名字,将她更用力的揉在了自己怀中,似乎怕那么一松手,她便飞了出去,永难找回。
那颤音瑟瑟耳边,像一根丝弦同时拨动凤知微的心音,不知不觉也随着微微一抖,心底处或松或紧,迷蒙明灭,像有什么在接续,又像有什么在断裂,她有些畏缩的一让,一让间触着他的肩骨,嶙峋坚硬的触感让她眼睛瞬间再次一红。
他却已经放开了她,笑道:“你刚醒,莫要累着你。”坐在她对面,微笑看着她,明明看不见,那眼神却仿佛看不够似的。
哗啦一声响,屋顶出现一个洞,顾南衣从洞里飘下来,凤知微再次瞪大眼睛,看着顾少爷,倒抽一口气,喃喃道:“我以后坚决不生病……”
顾南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很多天没换的衣服凌乱的贴在身上,半晌慢慢过来。
凤知微等他停在三步之外,顾南衣却没有停,凤知微愕然的看着他最终在一步外停下。
他腰上永远挂着的小胡桃袋子落在凤知微眼前,凤知微取了,慢慢数了数,看着那些泡过水的发霉胡桃,轻轻道:“你最近都没吃么?”
顾南衣点点头,还是一句话不说的看着她。
他瘦,有点乱,有点脏,胡桃没吃,衣服没换。
“我不会死。”凤知微默然半晌,压下一刹间的哽咽,道,“我死了,你迷路了谁去找你?”
顾南衣盯着她,这才摸出一个核桃,慢慢的吃。
“那个受潮发霉了。”宁弈突然道,“宁澄,去陪顾先生换衣服换胡桃。”
宁澄冒出来,笑嘻嘻要去拉顾南衣。
“顾兄,去带殿下洗澡换衣服吃饭。”凤知微同时开口。
不容拒绝,一堆人都被赶了出去,到了晚间,却又都奔了回来,还是一个在屋顶一个在床边,凤知微赶也赶不走,自己又精神不济,只好由他,宁弈在她身边小床上,娓娓和她说起这段时间南海发生的事,他语气清淡,凤知微却听出其中惊心动魄,半晌才失神笑道:“没想到我睡了一觉,竟然错过这许多好戏。”
“你这一觉,睡得我差点……”宁弈一句话到了口边忽然止住,凤知微沉默着,也没有追问,两人都躺在榻上,睁大眼睛望着屋顶,有淡淡的奇异的气氛,飘散开来。
半晌凤知微转了话题,问:“那瘟疫那么厉害,别人都过不了夜,我怎么没事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宁弈道,“你从村子过染了疫病,却也是村子里的人救了你。”
“那个孩子?”凤知微立即反应过来。
“是,那个里正隐约听说了憩园寻找名医,猜测恐怕是那天过村的人感染了疫病,他觉得他那个侄子很有些奇异,便带他来求见,但是憩园门丁哪里肯相信他,挡在门外不给进,还是华琼遇见,大胆做主让他进来,来了之后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处理,那是一个大活人不是药,幸亏顾兄在京城请来的一位大夫及时赶来,取其活血,辅以诸药,才将已经迈入鬼门关的你给拉了回来。”
“那孩子人呢?大夫人呢?”
“大夫和顾兄在一起,那孩子失血过多还在休养。”宁弈一笑,“赫连铮那家伙,一刀下去险些要人家的命。”
“太不像话了……”凤知微精神不济口齿微涩,“赶明儿我要教训他……”
“睡吧。”宁弈笑了笑,给她拢紧被窝,凤知微心中隐约转着一个念头,却没有精力去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睡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觉风声扑面,似有人扑了过来,接着便是咚的一声身体撞上床边的响声,她睁开眼,看见宁弈面带惊慌之色站在床边,听见她的动静,脸上的惶然之色才渐渐褪去。
他靠在床边,感觉到她的惊愕,脸上渐渐有点讪讪之色,伸手给她掖了掖被子,一瘸一拐的转身回自己的床,努力很自然的笑道:“……做噩梦,以为你……”
话没说完,凤知微却已全都明白。
那段生死不知的煎熬日子,他一直都是这样守着的吧?那些漫长而恐惧的夜里,他一直都是这样惊惶着的吧?不停的噩梦她失去呼吸,不停的惊醒扑过来看她的生死,以至于形成了习惯,在脱离危险之后,依旧噩梦而醒。
那要多少次的夜寐而起,要多么沉重而深切的担忧,才会形成这样近似于强迫的习惯?
凤知微不说话,直直的望着屋顶,良久,眨眨眼睛。
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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