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帝京信来-《凰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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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放心你儿子!”赫连铮笑嘻嘻应了,却对凤知微道,“喇叭花儿累了,两个孩子经不起折腾,你给帮忙照应着。”

    凤知微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牡丹花儿脸上神情瞬间有些不自然,扭过头去。

    凤知微随着她去安排了房间,将身边人都安排住在附近,草原不像中原,分内院外院男女分居,一人一间就算是隔开了,娜塔被安排住在宗宸和顾南衣之间,这个安排直让她面如死灰。

    刘牡丹帮她安排好便抱着孩子要离开,凤知微笑吟吟留她喝茶。

    喝不了一会她说要去茅坑,抱着孩子要走,凤知微笑吟吟提醒她,没必要上茅坑也把孩子带着,掉进茅坑怎么办?

    上完茅坑回来她说想念后面园子里的一池水,不要给女奴们洗衣服弄脏了,抱着孩子要去看,凤知微笑吟吟接过孩子说那我给你抱着察木图,你专心看水。

    婆媳俩笑来笑去一直到了晚间,吃过晚饭,刘牡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抱着察木图,道:“在你这呆了大半天,现在可得回去睡觉了。”

    “慢走,不送。”凤知微一句话出口便见刘牡丹眼睛亮了亮,随即急匆匆火烧屁股似的走了。

    凤知微静静坐在那里,听着草原分外猛烈的风声,远处苍狼的嚎叫声凄凉的传来,撕心裂肺。

    过了一会,她站起身,顾少爷已经拿着她的披风在门口等着。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门去?”凤知微有点惊异,偏头看他。

    顾少爷沉默了一下,道:“有心事。”

    这万事只管自己面前一尺三寸地,人死在他面前都未必眨一下眼睛的人,竟然仅仅凭感觉,便发觉她有心事,要出门?

    凤知微怔怔盯着顾南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不动声色却天翻地覆的改变?

    披风拢上肩,厚重温暖,凤知微伸手去系带子,不防顾南衣也在试图从背后替她系上带子,两人手指一碰,顾南衣飞快缩手。

    缩得太快,让凤知微又呆了呆——他好像比以前敏感了,以前别说碰个手指,就是抓住她浑身乱摸,他也完全没忌讳的。

    难道他的渐渐开启,一定要和她有关吗?

    凤知微抿着唇,一瞬间心如乱麻,慢慢系好带子,并不回头,轻轻道:“走吧。”

    顾南衣不说话,跟在她身后,将因为照顾顾知晓很久没吃的胡桃,拿出一颗来慢慢吃着。

    胡桃不知道是放久了,还是什么原因,吃在嘴里有种涩涩味道,不如平日香甜。

    那种陈涩的味道,让他想起南海她病重,他冒雨睡在屋檐上,闻见四面青苔的气味,想起那日大雪里她葬了亲人,他扶着她走在雪地里,新雪散发出的气味,他曾回头看着来路,茫茫雪地里只有他和她的两串迤逦的足迹,足迹尽头,是孤零零两座坟茔。

    吃在嘴里的胡桃就这么失去味道,他还是慢慢吃完。

    有些胡桃屑落在手指上,他轻轻的舔去,动作很慢,手指上除了胡桃香气,似乎还有点别的气味,淡淡的,像午夜的雾气捉摸不得却无处不在。

    他仔细的闻着手指上那气味,温润红唇,轻轻的触过去……

    凤知微始终没有回头。

    月色如许,铺在洁白的石路上,他在她身后一步,将自己长长的身影,温柔的覆在她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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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达拉第二宫是很松散的建筑,并没有很森严的戒备,这是草原人疏旷个性导致。

    各处房屋之间建筑也没什么章法,很明显,只要有牡丹花参与的设计,那必然是没章法的。

    所以转过一道矮墙,便看见大妃那鲜红的卧室关的紧紧的一排长窗。

    牡丹花是个很喜欢畅朗的人,到哪里都爱先开窗,今天却将自己卧室关得死紧。

    凤知微笑了笑,看见牡丹花儿的身影,被牛油蜡烛投射在窗纸上。

    她抱着察木图,轻轻摇晃着绕着室内打转,似乎在低低唱着什么歌谣,音调很柔软,大约是什么催眠曲。

    四面有淡淡的花香,是一种小蓝花,不张扬,胜在开得葳蕤,有种烂漫的感觉,月色很干净,风很清甜,窗户里传出来的歌谣声,摇曳如小舟。

    一切静谧而美好,有那么一瞬间,凤知微认为自己是在多想,错会了赫连铮的意。

    牡丹花唱着歌,抱着察木图,歌声一直没有停息,她一边唱着,一边走到床边,伸手拉下了床边的挂帘。

    悠悠的歌声一刻没止歇,隐约听得见歌词。

    “……小小娃儿,像朵花儿,被风吹着,被雨打着……”

    月光悄悄退避了些,云层飘过来,走廊里暗影深深浅浅,歌声悠悠荡荡,明明很平常的歌词,听来不知怎的有几分诡异。

    “……被风吹着,被雨打着……”

    刘牡丹唱着歌,抽出了束着挂帘的宽宽的带子。

    “……被雨打着……”

    她将带子单手绕着,绕成了一个活结的圈。

    “……被雨打着……”

    凤知微突然推门,走了进去。

    歌声戛然而止,床前刘牡丹惶然回首。

    她手中挽着打成活结的布圈圈,脸上满是泪痕。

    那些泪水蜿蜒在她眼角,将厚厚的脂粉冲得不成模样。

    凤知微的目光,缓缓扫过她的脸,扫过那布带子,扫过在她怀里,吮着指头正睡得香甜的察木图。

    这个流着泪,唱着歌,挽着套,准备套上亲生儿子脖子的母亲!

    “……为什么……”很久以后凤知微才问了第一句话,一出口惊觉声音嘶哑。

    有那么一种母亲,总是让人心生凛然畏惧,不知其爱之所以。

    刘牡丹失魂落魄的望着她,突然垂下手,布带子落地,她似乎失去了全部力气,颓然跌坐在床上,双手捂住脸,半晌,有珍珠般的泪滴,自指缝间一闪。

    “察木图不能留……我所有儿子都不能留……”她哽咽道,“达玛活佛说了,札答阑克兄弟,但若有一日他克不成兄弟,兄弟必将克他……”

    凤知微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凉意,半晌道:“你那死去的七个儿子……”

    刘牡丹只剩下了呜咽。

    凤知微退后一步,看着这个平日里嬉笑风流的女子,就是这个看起来永远没心没肺的人,为了长子的顺利成长,亲手杀了自己七个孩子?

    “怪力乱神之言,不可全信。”凤知微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刘牡丹绝望的摇头,“不……不会错,札答阑的三弟出生后,长得可爱,我一时心软……结果那年札答阑落崖,险些丧命……”

    “我不明白。”凤知微良久缓缓道,“为什么一定要保住赫连铮,不惜放弃这么多条同样是儿子的性命。”

    “呼卓部有规矩,嫡长子是最有继承权的。”刘牡丹低低道,“呼卓十二部组成复杂,每代为承继都会发生流血事件,有时候甚至祸延数代,嫡长子继承最有号召力,也最能令部族接受,能够避免许多纷争,所以只要嫡长子不是呆子,基本上生下来王位就是他的,何况札答阑出生那一年草场丰收,天降双虹,达玛活佛说祥瑞,说这是天命英雄,札答阑,不能死。”

    她凄凄的诉说响在静夜里,声音微细,却令人心底震出隆隆声响,凤知微伫立良久,叹息一声,揽住了她的肩。

    刘牡丹扑在她身上,泪如泉涌,却忍住了不发声,单薄的肩膀因此不住抽搐,像冬日里落了翅的蝶,令人难以相信,就是这样的薄弱的肩,无声无息承载了一个部族兴旺的重任,承载了自己亲生骨肉的七条无辜性命。

    她静夜里探向那些微笑信任看着她的孩子的咽喉的手指,是否也如此刻死命痉挛?

    “……察木图……不能留……库库的草原,不能陷入危险……”刘牡丹的眼泪,已经湿透了凤知微的衣襟,语气里却渐渐多了一份坚决,“这孩子一看就知道命硬……怀上他就克死了父亲,我丢他在王庭那夜明明到处都是敌人,他却滚落床下安然无恙,婢女事后找不到他,说不定也就在床下饿死了,偏偏在婢女进房要出来时他大哭……这么硬的命,札答阑……抵不过……”

    室内一片安静,只有刘牡丹低低的抽泣声,凤知微抱着她,仰头望着描红涂金的穹顶,眼神无奈而悲凉,顾南衣站在门侧,似乎在深深思考,不明白为什么有母亲将顾知晓护于身下挡住死亡,也有母亲将察木图抱在怀中送他去死。

    “不!”

    一声暴喝,身后陡然起了一阵旋风,旋风扑近,一把夺过刘牡丹怀里的察木图,塞在凤知微怀里。

    赫连铮到了。

    “阿妈!”他噗通一声跪在床边,用头砰砰的撞着床沿,痛苦得连声音都变了,“不要杀察木图,我的命,不要弟弟用命来让!”

    “札答阑。”刘牡丹发泄了一场,情绪平静了些,抹一把眼泪鼻涕,恶狠狠揩在锦缎被褥上,“你不要也得要!已经牺牲了这么多个,没道理功亏一篑!”

    “谁也克不了我!”赫连铮大声道,“你不要相信那些!”

    “我知道,啊,乖,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了啊。”刘牡丹摸赫连铮的脸。

    “不!”

    要不是满心凄楚,凤知微差点听笑出来,这对话听起来,真像做娘的哄儿子吃饭。

    草原王族,也有这般深刻入骨的无奈和凄凉啊……

    “老娘没工夫和你废话!”刘牡丹久劝不成,霍然翻脸,一脚踢翻了赫连铮,“你爹死前,我答应要替他守好这草原守好你,任何牺牲在所不惜,你小子再敢和我啰嗦一句,我休了你爹不要你!”

    “一个死人你爱休就休只要你舍得!”赫连铮也翻脸,呛一下拔出长刀便横在自己脖子上,“老子受够了以命换命这就还给你你爱杀谁就杀谁去!”

    “你!”刘牡丹横眉竖目。

    “我!”赫连铮怒发冲冠。

    突有人轻描淡写将刀从赫连铮手中抽了出去。

    “吵什么呢我说。”抽刀的是顾少爷,说话的是凤知微,她对着刘牡丹眨眼睛,“大妃,你看这事儿搞的,这样当面要喊要杀的谁肯啊?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转个身她又对着赫连铮眨眼睛,“你好好活着你娘不就不担心你被克了?尽在这里吵什么呢。”

    刘牡丹悟了——媳妇这是暗示我现在杀不成以后再说说不定她会帮我解决呢。

    赫连铮悟了——老婆这是暗示我把察木图抢在手里老娘就害不成了呢。

    两人都放了心,安安稳稳爬起来,凤知微转身就走,孩子被顺理成章的抱到了顾少爷怀里,“和顾知晓一起养。”

    那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吵嚷声。

    一个苍老的声音气喘吁吁道:“快快快,那个中原汉女,赶紧给我……”

    他的话音被淹没在淳于猛悠长浑厚的传报声里。

    “楚王殿下八百里加急礼,求递顺义王大妃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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