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惊心试探-《凰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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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厌恶他的碰触!

    晋思羽一瞬间竟然脑中有些空白——他一生天潢贵胄玉堂金马,人也温雅俊秀风度翩翩,所经之处群芳献媚,走马行街万众呼拥,经历过险恶诡诈人心翻覆,经历过倾轧欺骗世事无常,却真的从来没有经历过此刻……厌恶。

    发自一个女子内心的难以控制的厌恶。

    晋思羽手悬在半空,对着那抹鸡皮疙瘩细密的肌肤,忽然觉得自己是半路劫色拖人入树林用蛮力压伏女子的那种下三流贼。

    怒火腾腾的燃起来,金尊玉贵皇子的骄傲,使他无法再继续做自己要做的事。

    手指一抖,被褥卷过,覆住了她凌乱的衣襟,他一言不发站起,大步行出。

    门关上的声音重重一响,哐的一声四壁都似在摇晃。

    四面恢复了安静,良久之后,她睁开了眼,有点疲倦的,笑了笑。

    随即撇了撇嘴,艰难的用自己包扎得熊掌似的手,在腰后摸了摸。

    一只小蚂蚁,被她给摸了出来。

    用恩人的表情凝视着这只刚才她下地偷偷摸来的蚂蚁,她神情似笑非笑,半晌轻轻道:“多谢你爬啊爬,捍卫了我的贞操,不然这鸡皮疙瘩,可真不容易说起就起。”

    月光照进她双眸,冷而睥睨的目光一闪。

    随即她轻轻一吹,将蚂蚁吹落在地,如吹落这尘世,无限劫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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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到了二更,隐约传来车马辘辘声响。

    按照安王殿下的吩咐,今夜便要将死囚装车送往浦城府衙大牢。

    四面都很安静,看不出戒备森严,本来也没有必要,因为囚犯已经历经酷刑奄奄一息,你就是放她出囚笼,她也未必有力气爬出三步。

    “王芍药”小姐所在的静室也很安静,该特殊囚犯病重,来来往往不是大夫就是侍女,看守的护卫懒洋洋靠着门洞低低聊着天。

    虽然沉静而放松,空气中却似有隐约的张力,绷紧在幽暗的夜色里。

    二更鼓两声。

    静室床上的她,突然睁开了眼。

    先偏头对床下看了看,侍女在脚踏上沉沉的睡着,她慢慢掀开被褥,缓缓下床。

    落足无声,侍女未醒。

    她一抹游魂般的出了房,门口侍卫抱着长枪坐在长廊边,头一点一点,她从身边掠过都不曾觉察。

    走廊尽头,一队侍卫正好交班,错开行过。

    她不动声色的便飘过长廊,偏巧今晚侍女给她换的是黑色的中衣,一点也不显眼。

    转过回廊,是一方院子,院子里没有侍卫,月洞门那边有。

    月洞门那边的侍卫,躲在阴暗处,头靠头在看春宫,不住嘻嘻笑着,哪里还顾得上抬头看一眼。

    她飘过他们身后,从一丛花树后面转了过去。

    几个侍卫仿佛全无觉察,却突然抬起头,互相看了看。

    一道黑影,无声的出现在他们身后,侍卫们赶紧丢下春宫,恭谨的垂手侍立。

    “出去了?”来者沉声问。

    侍卫点点头。

    月色下那人神色沉肃,眼神闪动着复杂的意味,正是晋思羽。

    他默然半晌,挥挥手,侍卫走开去,春宫丢在地上无人捡拾。

    “殿下,要不要……”他身后有人低声问。

    晋思羽淡淡道:“我自己跟着,你带人等着便是。”

    身后人领命而去,晋思羽又怔了一会,才飘出身去。

    他追着前面那个清瘦的影子,跟着她一路穿堂过户过花园走小桥……渐渐便觉得不对。

    这路,好像不是通往那暗牢的方向?

    眉头皱起,晋思羽愕然的发现,她摇摇摆摆的,竟然是飘向后院一个小池塘方向。

    她去这里做什么?

    一心以为她要去暗牢,满怀复杂心情等着守株待兔的晋思羽,怔怔跟在她身后,眼看着她蹒跚的走过带露的草丛,步过白石地,摇摇晃晃,直奔池塘边。

    池塘是人工挖出来的,原本这家附庸风雅,在池塘边养了仙鹤,后来仙鹤死了,池塘便空了出来,水质清冽,在月色下光泽粼粼。

    她步到池塘边,停也不停,抬脚就跨向池塘中——

    晋思羽突然掠了出去。

    他身形如闪电,扑过去的身姿也仙鹤似的舒展,瞬间冲到她身后,一把抓向她后心衣襟。

    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扑通一声,水花溅起。

    她掉了进去,他也没能幸免,掠得太急收势不住,一头也栽到了水里。

    水不深,就是冬日彻骨的凉,他一落水就慌忙去捞她,身边的人并没有溺水的挣扎,他一抓就抓住,抓过来一看,她脸色惨白,眼睛竟然是闭着的。

    闭着的?

    梦游?

    晋思羽呆了呆,**打了个寒战,却听怀中人呢喃,“洗澡……”

    她大半夜鬼兮兮奔出来,竟然是因为做梦要洗澡?

    他跟了这半天,竟然就是为了陪她一起洗这冬日冰湖冷水澡?

    晋思羽气得忘记爬起,在水中怒哼一声,此时火把渐次亮起,侍卫们奔来,领头的原本是按他的吩咐去布置伏兵,此时看见这一幕,呆了一呆,赶紧脱下自己披风送上来。

    晋思羽抱着她,趟着水走上来,低头看见她衣衫尽湿,一身单衣裹在纤细躯体上,曲线玲珑,自有一种喷薄而又青涩的妖娆,一转眼看见四面侍卫神色不自然,赶紧将披上肩的披风扯下,将她裹紧,又一连声道:“立即请大夫,淬雪斋再送三个火盆来,熬姜汤,快!”

    抬手触了触她额头,果然火般的烫,心中隐隐的急起来,虽然软玉温香在怀,却什么绮念也没有,快步回了淬雪斋,命侍女赶紧给她换衣服,一时隐隐焦灼心忧,在堂前来回踱步,直到侍女怯怯提醒,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忘记换下湿衣。

    换好衣服回来,大夫已经赶来,只把了脉便“啊”的一声,道:“这位姑娘怎么突然又病势沉重几分?这下可麻烦了……”

    晋思羽心中一沉,垂目看见床上人烧得火烫,靠近三尺都能感觉到热度惊人,一转眼又会突然凉下去,冰块似的寒森森,这么在火热与寒冷之间交煎着,令人担心下一个瞬间她会不会突然熬不得这苦楚而碎裂。

    她的意识似乎已经不清晰,双手徒劳的在心口挠着,似乎想要挠出令她烦躁的心头血,晋思羽怕她伤了还未痊愈的手,用肘压住她的手腕,听得她昏迷中犹自喃喃:“洗澡……”

    晋思羽心想这女人血战之后被俘,地牢呆过地上滚过,又因为重病怕着凉,一直没有洗澡,大概生性好洁,这做梦也不忘记,所以迷迷糊糊梦游奔了出去找有水的地方,倒害得自己也跟着泡了冷水。

    “洗个热水澡可有帮助?”他看着她那难受样子,想了想,问大夫。

    大夫有点怪异的看了眼晋思羽,觉得殿下这问题实在蠢得很,命都快没了,还洗什么澡?

    “殿下……”老头子捋捋胡须,含蓄的提醒,“她这个样子,只怕没多久,便要彻底净身了……”

    大越风俗,死人入殓,是要彻底大净的,晋思羽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夫不敢再说话,也没有写药方,谦恭的弯下腰去,道:“不然殿下试试请宫中太医来……”

    晋思羽默然不语,太医向来不出京城,此地离京城也极远,就算太医赶到,只怕也未必来得及。

    眼前这个大夫,已经是大越北地首屈一指的名医,他若束手,四周再无可以救命之人。

    “殿下,民间其实多卧虎藏龙之辈,也有些密不外传的祖传单方有灵效。”那大夫建议,“不如张榜寻名医,或者私下查访,还有一线希望。”

    晋思羽沉默着,温雅容颜沉在日光暗影里,不辨神情,半晌,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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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最后还是留下了点安神的药,熬下去喝了后,她安静了些,天快亮的时候,清醒了过来。

    看见他,她疲倦的笑了笑,喃喃道:“你半夜是不是……揍我了?怎么这么累?”

    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晋思羽只好也陪着扯了扯嘴角,看看她一夜之间消瘦许多的脸颊,沉默半晌道:“千古艰难唯一死,你现在却好像没什么求生意志?”

    她默然不语,神情间并不赞同,半晌道:“……你舍得不杀我?”

    晋思羽不说话,突然一笑,道:“这人的心思啊,真是难测,有人快死了,拼命挣扎着要活,有人有机会活,却自暴自弃的要死。”

    她闭着眼,一副懒得回答他的样子。

    晋思羽却不要她回答,拍了拍手掌,侍卫们抬进一个人来,在外间安置了,晋思羽道:“这是你一个朋友,快要死了,他不想死,一直挣扎着活,你们都病成这样,我也不必忌讳什么,就把他放在外间,让你看看人家怎么求生,互相鼓励着,也许你能好过来。”

    “我的朋友?”她睁开眼,想了想道,“华琼么?”

    “他叫克烈。”晋思羽若无其事的道,“知道你失陷在这里,在我府门前求情了三天三夜,被门丁驱使狼狗咬破了咽喉,至今昏迷不能说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活,我觉得这人很有义气,也没什么罪,想着要栽培他,但也得他有命享福才行。”

    她听着,露出一个疲乏的笑容,道:“克烈……是吗?那请你救救……他。”

    “我也想救醒他,看看他想说什么。”晋思羽起身,道:“听说浦城城西三鼎山有位赤脚郎中,祖传秘方对很多病症都有奇效,我命人去寻这郎中来,给你们看看。”

    “我觉得……你是好人。”她笑笑,牵住他的衣袖,低低道,“我怎么就想不起来……我为什么要与你为敌呢?”

    “那也得问你自己。”晋思羽轻轻抽回衣袖,笑着点了点自己脑袋,温和的给她掖了掖被角,“睡吧,外面那个克烈喉管咬破,时常会有怪声出来,你不要惊吓。”

    她点点头,很平静的样子,神情间还有点怜悯,他看了她一阵,脚步轻捷的出去。

    她在被褥里,睁着眼睛,听着脚步声渐渐归于寂灭。

    外间里,克烈浑浊怪异的呼吸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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